莫把冲动当才华

© Kisaragi
Powered by LOFTER

【空军组】最后的假面舞会(六)

Farrier/Collins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六、丧钟


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冬季的凌晨,天色未亮,空气仿佛也尚未苏醒,呼吸里带着雾气。法瑞尔并没有在美丽的新泽西多加停留,他心中怀揣着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,于是连夜驱车,在路上花了二十多个小时,终于在二月二十四日的凌晨回到了芝加哥。

保罗·里卡也刚刚处理完布鲁克林那边的事情,他们在途中汇合,此时此刻,他正坐在法瑞尔的车里,后排座位,向他报告自己近日来打听到的关于柯林斯的消息。

事实上,柯林斯在布鲁克林留下的线索并不多,那家孤儿院早已被拆除,只剩下一片废墟。他曾经打工过的装订厂也难查踪迹,报社里则没人记得还有过这么一个男孩,那家糖果店却还在。保罗·里卡是一位精明的谈判者,善于用寥寥数语从别人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。他穿戴整齐、考究,且文质彬彬,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,谁也不能从这副外表看出,他其实是一个曾经因杀人而入狱两年的罪犯,并且,在服刑两年出狱后,他仅仅用了几天的时间,就找到并且杀了那位在法庭上出席的证人。

“你说柯林斯?他可是一个好孩子。”糖果店老板已经五十多岁,身材削瘦,头发掺白。他从眼镜后面看了保罗·里卡一眼,又继续低下头,认真地擦拭起装糖果用的玻璃罐子,“就算他后来和街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,但,”老板说着,耸了耸肩,“这年头就是这样,想要生存下去总得用点法子,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,他从来没有为难过我。”

“他的确是这样一个人,”保罗·里卡附和到,阳光已经斜斜地照了进来,但店老板没有半点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,于是他接着问道,“您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吗?我很想念他。如果可以再次联系上,那一定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。”

“是啊,”店老板咕哝道,“伟大的友谊!但很可惜……”

保罗·里卡按捺住暴躁,听这位老先生发牢骚,从近些年的店铺经营不善,到街头非法势力的不断增生,老先生说话没什么逻辑,他站在一边听着,直到耳朵几乎起了茧,才明白他似乎真的对柯林斯后来的事情一无所知。

几天时间里,保罗·里卡耗着耐心走在布鲁克林的街头小巷,弗兰基·耶尔早已不知所踪,五角地黑帮也几乎没了势力,早已不复当年模样。柯林斯是一名孤儿,在警局的档案几乎形同虚设,查不出半点有价值的线索。往事是一张巨大的拼图,保罗·里卡需要把它一点点缝合起来。

车厢里,法瑞尔闭着眼睛听保罗·里卡的报告,过长时间的舟车劳顿使他很是疲累,但他精神是清醒的,因为这关系到柯林斯的过去。车子在芝加哥市区内行驶,很快就到了列克星敦酒店,这时,保罗·里卡也结束了他的汇报:“以上就是我调查到的信息,有人说他死了,有人说他在老罗斯坦手下工作,还有人说他早已成家,当了会计。这些很难分辨真假,法瑞尔。事情过去得太久了,就像一张旧照片,轮廓和光影早已消失,只剩下色彩单一的色块。我认为,如果你怀疑他的话,我们不如直接在他身上找突破。”

车子停了下来,车厢随之轻微晃动,保罗·里卡所说的一切都与柯林斯和卢西安诺曾经所讲的并无二致,法瑞尔忽然对自己这种暗地里的行径感到有些羞耻。

保罗·里卡闭上嘴,紧张地等候法瑞尔的意见,然而法瑞尔只是挥了挥手,意思可以是“稍后再议”或者“禁止插手”。

酒店外,法瑞尔的司机托尼·阿尔卡多站在他的汽车旁,为他打开车门。酒店名义上的管理者,老实的弗兰克很快迎了出来,法瑞尔和他简单地说了几句话,弗兰克连忙点头,接着他们一同走进酒店。

现在是凌晨五点钟,法瑞尔感到再适合不过,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个小巧的盒子,里面是两枚珍贵的蓝宝石袖口,这是他带给柯林斯的礼物。芝加哥的早报还没有出来,但法瑞尔知道这是他最美好的一天。



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,柯林斯并没有休息,回到酒店后,他马上和托马斯·杜威通了电话,那是深夜两点多,电话仅仅响了一声就被接起,“事情进展得很顺利,杜威先生,奥班尼上钩了。”柯林斯说。电话那头,身在检察官办公室的托马斯·杜威马上叫来人手,吩咐他们去和当地警局接洽,“事情办得漂亮点,别再和上次一样捅娄子。”他厉声吩咐道。接着,他问柯林斯,法瑞尔最近有什么动作。而柯林斯撒谎说,没有,什么也没发生。托马斯·杜威似乎有些失望,但他巧妙地掩饰了情绪,末了,他也没忘嘱咐柯林斯:“已经很晚了,男孩,好好休息,做个好梦。”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语调,温柔和煦,就和当初把他送进警察学院,手把手教他射击和法律时候的声音一样,就和那天把他从课堂上叫出来,派遣他去迪恩·奥班尼身边做卧底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
柯林斯点了点头:“好的,谢谢您,先生。”然后便挂断了电话。

他工作了将近一个通宵后,终于倒在床上,陷入睡眠,梦里危机四伏,他睡得并不安稳。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,法瑞尔回到了酒店。

寂静的空气中,卧室的门锁咔哒响了一声,柯林斯立刻被这轻微的声音从睡眠中惊醒。有人轻声走了进来,皮鞋踩在地板上,柯林斯打定主意继续假寐,他侧着身子躺在床上,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,那里藏着一把手枪。

法瑞尔走到床边,低头看着他的睡颜。他想起多年以前也是这样,柯林斯发了烧,昏昏沉沉,一个人躺在孤儿院的单人床上,铺盖老旧,单薄冰凉,他缩着小小的身子,脑袋露在外面,头发乱成一团。那时法瑞尔跑去糖果店找他,等来等去不见人,又一路跑到孤儿院,途中险些撞翻一辆装满蔬菜的推车。孤儿院门禁不严,他溜进来,坐在地板上,整整一夜都守在柯林斯床边。地板是冰凉的,可他握着柯林斯的手,盖在被子下面,又像握着小小的太阳。

一别多年,恍如隔世,此时此刻法瑞尔同样站在柯林斯的床边,柯林斯似乎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,呼吸均匀,浅黄色的睫毛微微抖动,一只胳膊不听话地伸到了被子外面。法瑞尔握起他的手,指尖微凉,指腹的手感有些粗粝,就像被什么腐蚀过,法瑞尔心生疑惑,然而还未等他仔细端详,只见柯林斯猛地睁开眼,反手锁住他的手腕,一个利落的拧身便将法瑞尔牢牢控制在床上!法瑞尔的眼前,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他的眉心。

空气中有刹那的死寂,那几秒,他们互相对视,谁也没有开口。但柯林斯很快就清醒过来,他放下手枪,按了按额头,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:“抱歉,法瑞尔,我没有睡好……有些紧张。”他似乎受了惊吓,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法瑞尔谅解道:“我不该随随便便闯进来,是不是?”他们都笑了,法瑞尔没有错过短短几秒钟柯林斯眼里浓浓的杀意,但他知道那不是针对自己。

很快天色大亮,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钻了进来,他们再次清晰地看到对方的面孔。时光流逝,过去的记忆就像褪了色的老照片,时间洗刷了照片上清晰的轮廓和独特的光影,如虚如幻,很不真实。但随着这耀眼的曙光,现实的另外一个角度也呈现在眼前。白昼到来,黑暗褪去,混沌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瓦解,消散,又变成了另一种感情酝酿在心中,法瑞尔久久看着柯林斯,然后拉下他的肩膀,在额头落下一个吻,“早安。”他说。柯林斯睁大了眼睛,“早上好。”他回应,同时心里想是不是意大利人全都如此热情。

突然间有人敲响了卧室的门,保罗·里卡推门走了进来:“法瑞尔,‘机关枪’刚刚来电话说……”然而他愣住了,因为柯林斯的卧室里,法瑞尔躺在凌乱的床上,而柯林斯穿着睡衣,半压在法瑞尔的身上,他们似乎刚刚结束了一个亲吻。这实在是一个暧昧不明的画面,于是保罗·里卡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,后退着走了出去,“抱歉,你们继续。”他说,同时帮他们关好了门。

“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?”柯林斯问。

法瑞尔没有回答,反而谈起了正事:“昨晚的事情做得漂亮,奥班尼那个家伙一消失,整个芝加哥都是我们的,上千万的利益,每个人都应该感谢你,你是最大的功臣,所以,你想要什么奖励?房子,汽车,金钱,尽管提,我都会满足你。”

然而柯林斯却摇了摇头:“我不需要那些,法瑞尔,我现在和你在一起。”

“没有喜欢的东西?”法瑞尔环顾这间卧室,整洁,朴素,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几乎空无一物,阳台上摆着几盆鲜花,全是银白色的小绒毛骨朵,远远望去就像枯枝上的残雪:“鲜花怎么样?老狐狸有家花店,更改营业执照上面的名字很容易,漂亮的花朵很适合你。”法瑞尔伸出手,捏了捏柯林斯的脸。

 

 

那个年代的芝加哥每年都会发生一百起左右的谋杀案,因此,当卖报纸的小童和他说昨天芝加哥又发生了一起命案,就在头版头条的时候,柯林斯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,他甚至还慢悠悠地喝完了手里的威士忌红茶,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法瑞尔亲吻的触感,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烧,于是放下茶杯,拿起报纸,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。

报纸的头版头条,一行巨大的铅字占据了柯林斯的视线——《黑帮首领迪恩·奥班尼昨日夜里被杀身亡》。柯林斯一时不敢相信,震惊地几乎要跳起来。

“……警方昨日查封一家非法运营赌场,同时逮捕了爱尔兰黑帮首领迪恩·奥班尼及相关同伙。据消息,迪恩·奥班尼涉嫌运营非法赌场、妓院、酿酒厂,同时相关警方透露,他还涉及多起命案。然而不幸的是,在警方押运途中,遭遇黑帮人员持枪劫车,警方一人身受轻伤,迪恩·奥班尼在混乱中因枪支走火当场死亡。对此,芝加哥警察局长……”

柯林斯第一反应就是质问法瑞尔这是怎么回事,但法瑞尔不在这里。这是一起有预谋、有计划的谋杀,柯林斯心里清楚。而动手的人八成是受法瑞尔指使,因为他是最大的受益方。柯林斯想起早晨法瑞尔对他说“奥班尼一旦消失……”消失,柯林斯反复着这个字眼,同一个词语在不同境况下竟然具有着如此不同的意义。消失,柯林斯解读为,入狱,远离权力中心。而在法瑞尔那里,则等同于死亡。

柯林斯多少明白法瑞尔这样做的理由,因为迪恩·奥班尼的入狱并不能构成一个结局。事实上,在那个时候,只要愿意花钱,和政府打好关系,多重的罪名也能用赎金掩盖过去。况且,法瑞尔并不知道在柯林斯背后还有托马斯·杜威这一步棋。

这简直荒唐得过了头,但柯林斯笑不出来,他双手拿着报纸,只觉得薄薄两页重若千钧。理智提醒他,此时应该给托马斯·杜威去个电话,但他身体陷在沙发里,一动不动。房间内,只听见时钟指针滴答作响。

窗户外面,一座钟楼兀然耸立在城市中央,阵阵钟声深沉而庄重,就像是几百年来围绕着它涌动的一切生命的中心,早在多少年以前,它就开始无情地宣告着喜庆、苦难与死亡。



TBC



评论
热度 ( 27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