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把冲动当才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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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空军组】最后的假面舞会(十四)

Farrier/Collin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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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、尘埃


生活中似乎总是存在着这样一个隐秘的规则:一个人的生命中出现了某种情形,目的是把事情引向结局或者做出某种行动。*

当迪安·奇罗出现时,柯林斯就预感到了这一点。

那时他们已经回到芝加哥,再次回去并不难,尤其对于法瑞尔而言。他离开芝加哥时,特地通知了查尔斯·卢西安诺,这是法瑞尔留下的伏笔,而卢西安诺确实不出他的意料在芝加哥大肆贩卖毒品,这样的行为又一再降低了市民们对于新任市长的信任,于是,在法瑞尔的支持下,上一任市长“大钞票”汤普森又一次走马上任。

长期处于这种混乱环境中的人,往往很难记清时间,就好像盲人很难注意到光线的变化。时间飞速流走,夹杂着谎言、背叛、踟蹰,转眼就到了第二年。

“大钞票”汤普森在礼堂中发表就任演讲,他站在台上,声音清晰而洪亮,上身微微前倾,一手放在铺着绿色台面呢的讲台上,另一手在空气中缓缓挥动。托马斯·杜威坐在台下,身穿黑色大衣,一动不动,面色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,整个大堂里几乎座无虚席,仅有几个特定的座位空着。市长下台后,接着便是杜威发言,出于礼貌地,市长朝他欠欠身,但姿态略微僵硬。如果你是第一次听到杜威的演讲,就很难不相信他就是威信的化身,他是那样的热情洋溢,铿锵自信,声音抑扬顿挫,掷地有声,像是钟声在礼堂里回荡。

柯林斯屈肘托腮地坐在一群记者中央,这样的场面给他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,他已经离开那种场合太久,久到难以分清自己的身份和立场。他代替法瑞尔出席汤普森的这次演讲,同时也是为了和托马斯·杜威见面。“事情很快就能结束了,”没人的地方,杜威朝他眨眨眼,说,“你回去后,会有人和你接头。”

“禁酒探员?”柯林斯点着烟,问。

“不,我们不能和他们合作,杜威说,“我以为你明白这一点。”

“那么汤普森?”柯林斯歪头瞥了一眼市长。

“如果我们只选好人,那就不会有领袖。”杜威说。

柯林斯吸了口烟,点点头,他的脸色有些疲倦,“进警局的时候,我一直坚信我们从事的是正义的事业,但现在我发现这越来越难。”

杜威笑笑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禁酒只是幼稚的道德观点,私酒产业也同样支撑着芝加哥的经济,我们撒大网捕大鱼,这很难,我知道,但我相信你,柯林斯,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警员,你是警界的骄傲。那群意大利人,爱尔兰人,他们只是表面上强势,实际上只是发酒疯,回去吧,孩子,我需要你。”



法瑞尔回到芝加哥后,手下的人马不算是重新洗牌,也多少换了一批新面孔。迪安·奇罗就是在这个时候得到柯林斯的注意的。他知道在黑帮里做事的规矩,帮助法瑞尔处理了几个有心背叛的伙计,为自己开了个好头。当着众人的面,法瑞尔赞扬了他的能力,最后说:“做得不错,小子,以后有什么关心的事情,有什么需要,如果我不在的话,你可以找这个人。”法瑞尔指指柯林斯。迪安·奇罗热情地点点头,和他们握手:“我保证我会认真对待工作,履行职责,先生。”

迪安·奇罗其实长得不错,是个标准的绅士模样,眼睛是淡灰色,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,身上的衬衫马甲一尘不染,丝毫不见褶皱,不像是被生活所迫。当一次在仓库外聊天时,柯林斯问起他为什么选择加入黑帮,迪安·奇罗垂下视线,叹了口气,面色忧愁地说:“失手杀了一个人,我需要找个出路。”这听起来是一个很靠得住的理由,当时柯林斯并没有多想。

此时柯林斯坐在街边的长椅上,眺望着分外朴素、恬静的中央公园。深秋的阳光格外和煦,光线五彩纷呈,有些市民们——柯林斯猜测可能是无业者,工厂主,或者来自外地无所事事的有钱人,在这个季节里往往会扛着躺椅来到公园的草坪上,在那里看报、打盹、晒太阳,悠闲度日。他们身下是淡绿色和淡黄色的草坪,身旁是橡木、悬铃木以及池塘。

柯林斯似乎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深秋,阳光灿烂,静谧颐和,花匠将气味扑鼻的败草和腐叶扫成一堆烧掉,年轻的姑娘们牵着大狗在草地上遛弯,似乎完全不关心周遭究竟发生着什么,只有在《芝加哥日报》语句铿锵且掷地有声的文章里,他们才偶尔一瞥现实的真相。

一个男人走到柯林斯面前停下,柯林斯侧过脸,以一种审视的脸色对着他。“迪安·奇罗,”柯林斯叙述道,“来自爱荷华州阿特金斯,做过四年销售,两年的兼职邮递员。”

迪安·奇罗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:“迈克·马龙,我的真实姓名,过去的经历我没有说谎,只不过,现在是一名国税局职员。”

“托马斯·杜威先生吩咐我来和你接头。”接着,迈克·马龙补充道,“不过……”他的语调突然转了个弯,以一种好奇、轻快的声音说道,“没想到竟然是你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,递给柯林斯,“有一样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,我觉得你肯定会感兴趣。”

柯林斯接过来,瞬间,他感到周身一阵寒冷,落在他手里的,是当初他在迪恩·奥班尼手下做事时,突然不见了的账本。那时还是去年二月,阴差阳错地,由于法瑞尔对奥班尼出手,他才得以时隔多年和法瑞尔再次见面,没想到时光流转一晃如今,一年就像过去了一辈子。

“怎么在你手里?”柯林斯问。

“布格斯·莫兰从你那里偷拿了它,”迈克·马龙说道,“他早就怀疑你的身份,于是找人去鉴定你的笔迹,最后,它就落到了我手里。”

“布格斯·莫兰已经死了。”柯林斯冷静地说。

“是的,我知道,”迈克·马龙点点头,他伸了个懒腰,做出一副惬意的表情,“多好的天气!要我说,你得改掉在每个g后面打圈的习惯,当然,现在这也无关紧要了,一个账本而已,一团废纸,不过我得感谢它给了我新的灵感,这也是我这次来找你的目的,柯林斯探员,你在法瑞尔身边这么久……肯定能接触到他的账本,是不是?”

柯林斯的表情变得迷惑起来,“你说的没错,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调查途径,但是,我只是法瑞尔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助手,身份卑微,我能接触到什么呢?”柯林斯摊手,“你应该清楚,一直以来管理法瑞尔财务的人是弗兰克·尼迪,外人很难插手。”

“杜威先生告诉我说你的卧底工作开展得不错。”迈克·马龙不太相信柯林斯的说辞。

柯林斯绞手,神色不安地说:“这话也说得没错,但也仅仅是暂时没有被发觉而已,杜威先生心高气傲,他总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他的失败。”

迈克·马龙眼睛盯着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们,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响,算是一个回应,他没想过和他接头的会是眼前这样一个无能的人。

柯林斯继续说道:“不过,既然你来了,我的工作也会顺利很多,以后如果有什么线索,我一定会及时通知你,扳倒法瑞尔的黑帮帝国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,这项工作太危险,随时可能会丢掉性命,我早就不想干了。”柯林斯快速说道,语气十分不耐烦。

迈克·马龙卓有兴趣地打量着他,好像这才是第一次见面:“我以为你至少很有勇气。”

“形势所迫。”柯林斯说,“我毫无建树,只想回去,在这里一分一秒我都不想多待。”

“那祝我们合作顺利。”迈克·马龙说,他的声音里略微带着笑意,“如果事情早日成功……想必杜威先生也会宽恕你。”

“宽恕,是的,祝我们合作顺利。”柯林斯戴上帽子,站起身离开了。

 


柯林斯并没有直接回家,他在街道上闲逛,路过咖啡馆、图书馆、服装店、股票市场,路面积水的小巷,到了夜里,他才回到法瑞尔的宅院,疲惫地坐在红色长毛绒面的沙发上,客厅昏暗,他没有开灯,只是静静坐在黑暗里。

到了夜里,气温渐凉,外面开始下雨。

法瑞尔回来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,柯林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,眼睛闭着,眉头紧蹙,似乎是睡着了,法瑞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,给他披上一条毛毯,蹲在一边看着他。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样子的柯林斯看起来就像一只幼犬,法瑞尔突然想把他塞进口袋里。

这时候,柯林斯睁开了眼。“怎么在这里睡?”法瑞尔吻上他的额头,轻声问道。

“我白天去见了一个人。”柯林斯蹭蹭法瑞尔的额头,说。

“谁?”法瑞尔问。

“一个以前的朋友,”柯林斯说,“他告诉我最近国税局在芝加哥查得很紧。”

“国税局?我从没交过税。”法瑞尔说,“买房子、买店面我都是委托他人经手,国税局查不到什么。”

“弗兰克·尼迪还在监狱里?”柯林斯问。

“费城的摩亚门森监狱,我很好奇他们怎么把他关到了那里,我们的政治人脉根本够不到。”法瑞尔说。

“你的账本呢?”柯林斯问。

“当然是在我手里。”法瑞尔说。

“烧掉它们,”柯林斯说,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,“以后就用脑子记,我们不能让国税局查到把柄。你知道他们的厉害,法瑞尔,我不希望你被……”

“好了,”法瑞尔揉揉他的头发,“放心,没事的,你知道吗,国税局几年前就来过。”

柯林斯眉毛一跳。

“他们突袭了我的一个赌场,缴获了一本总账,上面还有我的签名。……你猜结果怎么样?我直接闯进门去,在那群职员面前拍下三万元的保释金,然后大大方方离开。柯林斯,别这么紧张,放轻松,嗯?我们回房间休息,好好睡一觉。”

 


情报收集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的贸易市场,和不同的人建立关系,从而获得情报,建立蓝图,从而思考该下怎样的捕鼠夹,让不法之徒无路可逃。柯林斯懂得这些,当然,他也懂得如何利用情报来对付敌人。

法瑞尔在芝加哥的生意还没展开多久,他的主要业务又一次接二连三受到了打击,并且不是艾略特·内斯所为,因为根据艾略特·内斯大张旗鼓的个性,他一定会把自己每一次打击法瑞尔的成果刊登在报纸上,法瑞尔敏锐地察觉到,他的手下里出现了叛徒。

那天,法瑞尔在列克星顿酒店举办了一次聚餐,出席的人员不少,包括他那位才智过人的助手保罗·里卡,以及司机托尼·阿尔卡多,最近很得信任的迪安·奇罗,还有几名熟面孔,大家先后落座,在餐桌上随随便便谈话,就像是一家人坐在一起。每个手下都是法瑞尔亲自挑选的,并且都对他忠心耿耿。保罗·里卡在法瑞尔耳边说了些什么,法瑞尔笑笑,很认真地倾听。

就餐中途,法瑞尔放下刀叉,用餐巾擦擦嘴,站起身,说道:“感谢你们的出席。”

众人纷纷放下刀叉,仔细聆听着法瑞尔的发言。

法瑞尔环视一周,继续说道:“你们都在场对我意义非凡,因为对我来说我们是一家人,而家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忠诚,多年以来,我们经历过很多,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,因为我们团结在一起。所以当我发现手下有个人对我不忠,背着我给警方传递消息……我很愤怒,朋友们,我很愤怒,因为没有什么事情,会比忠诚更重要。”

迪安·奇罗,也就是迈克·马龙,吃惊地睁大眼睛,他看着法瑞尔,那样子就像是刚刚意外地被人猛击了一下,他的脸上立刻挤出一丝惊惶的微笑。

这时,只见托尼·阿尔卡多一手拎起他随身不离的球棒,在众人的惊呼之中狠狠挥向了迈克·马龙,一下接着一下,直到他倒在地上,满脸鲜血,再也没有动弹。

“信任,信念,忠诚,这是罗马帝国的根基。”法瑞尔看着倒地的迈克·马龙,平静地说,“他瞒着我,和我的敌人打交道,这就是下场……请大家继续就餐吧。”

 


时间拧回到一天前,柯林斯再次和迈克·马龙见面,在一家咖啡厅的角落里,一棵装饰用的树木后面,柯林斯透露给他一个关于法瑞尔购买房产相关的人员名单,“他买房产没有用自己的名字,”柯林斯注意着四周,小声说,“他都是委托他人购买,你可以去查一查,也许会有突破。”

迈克·马龙看了看纸条,点点头,说:“没想到你能查到的还不少。”

柯林斯冲他微微一笑,露出浅浅的酒窝,接着,他用很低,但是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:“你不了解我,迈克,我从不祈求宽恕。”

迈克·马龙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,于是拧着眉头坐在那里,看着柯林斯离开。

此时此刻,餐桌前,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,柯林斯面色平静,他从容地擦了擦脸,就是这样,柯林斯想,他无法逃避这个任务,但是可以谎话连篇,因为死者才是最好的答案,终极而永久,柯林斯已经不可能悬崖勒马,于是只能从悬崖边冲下去,义无反顾,头破血流。

迈克·马龙也许在某种立场上是个朋友,但国税局太危险了,柯林斯再清楚不过,他明白那些被国税局告上法庭的人的下场,柯林斯想,他得尽可能保住法瑞尔,从国税局的手下。这很矛盾,但足够真实。因此,柯林斯透露消息给迈克·马龙,让他顺理成章地被发现,成为法瑞尔手下的亡魂。

那天晚上,他和法瑞尔回到家,他们再次睡在一起,肉体交缠间,柯林斯突然想起那天在中央公园看到的那棵树。

他想起曾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个说法,也许人和树是一个道理,越是想上升到高处和亮处,他的根系就越需要向土地里面扎,向下面,向暗处,向深处,向罪恶的地方*。柯林斯想自己已经身负罪恶,而法瑞尔就是阳光。

柯林斯随着激烈的冲撞晃动着腰肢,他和法瑞尔接吻,眼泪从眼角滑落到耳边。

“……怎么了?”法瑞尔突然停下来,“弄疼你了?”

“不,”柯林斯说,他微微喘着气,眼角泛红,“没有,你可以再……粗暴一点,我不介意。”柯林斯咬着嘴唇,迎合着法瑞尔所有的入侵,但这没用,不论感情潮汐再汹涌,不论肉体接触再炽热,陌生与隔阂都永远无法消解。

柯林斯突然感到孤独。他周围确实有什么东西结束了,他可以闲耗,可以拖延,可以不马上服从上级下达的命令,但是不能逃避它。

一切行为都是徘徊,一切语言都是遁词,感情在生活面前不堪一击,柯林斯明白自己不可能轻易逃走,他无比清楚地明白,如果他继续如此逃避下去,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致命的灾难。他知道他必须要去面对了,总有这么一天。

 

 

*注1:出自《伪装成独白的爱情》

注2:出自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



TBC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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