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把冲动当才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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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空军组】最后的假面舞会(九)

Farrier/Collin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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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遗忘


1922年,法瑞尔身边发生了一件小事。

当时掌管意大利黑帮的还是约翰尼·托里奥,他经历过战争,位列中尉,也是一名犯罪天才,有着卓越的商业头脑与外交技巧。他从布鲁克林来到芝加哥后,在短短时间内便取代了“大吉姆”科洛西莫,成功控制了整个芝加哥南部。

那天,法瑞尔正在核对酒水账目的时候,托里奥突然通知他说,因为母亲病重,自己需要回意大利一段时间。

“回意大利?那这摊生意怎么办?”法瑞尔问。那时他还年轻,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资历。

托里奥只是拍拍他的肩膀:“你能处理的,孩子,我一向对你有信心,如果实在出现什么棘手的事情就打电话。”意大利黑帮成员都尤其注重家庭,托里奥第二天就坐上了回意大利的轮船。

几天后,当法瑞尔正在吃午餐的时候,手下一名小伙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,他喘着气,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,对法瑞尔说,他们一艘发往纽约的私酒船被劫了。

那段时间他们在芝加哥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,和北方爱尔兰帮的矛盾也在持续激化中,运输路线被劫是常有的事情,只是很少有人对私酒船下手,船体目标太大,且私酒数量也不少,往往一船就有五百箱以上,光是找容得下这么多箱酒的储存仓库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法瑞尔拿起餐巾擦了擦嘴,思忖片刻,然后决定在这件事情上先不打扰远在意大利的托里奥,另一方面他多少也想在这件事上证明自己的能力。于是法瑞尔叫来一名可靠的手下,詹姆斯·达马托,一位二十出头,戴着眼镜的青年,吩咐他去纽约查查这批货的踪迹。

没想到的是,第三天,法瑞尔就接到了达马托的死亡通知。有人暗杀了他。

杀人终究是一件纸里包不住火的事情,很快,法瑞尔就调查出,动手杀死达马托的人,正是弗兰基·耶尔。

很少有人见过法瑞尔的那副样子,怒不可遏,他并非因失去了一位手下而感到悲伤,真正令他愤怒的是,竟然有人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意大利黑帮的权威与地位。于是法瑞尔立刻派人赶到纽约,目的是除掉弗兰基·耶尔。但紧接着,约翰尼·托里奥打来了电话。

电话响了好几声,法瑞尔才磨磨蹭蹭拿起话筒,他知道托里奥会说什么,弗兰基·耶尔和托里奥是多年的好友,共同出生入死,交情匪浅,托里奥建议法瑞尔不要冲动,因为这一切很可能只是一个误会。

冷静,不要冲动,这是几年来法瑞尔从托里奥口中听到的最多的词语。他努力遏制住自己强烈的怒气,贴着话筒,对托里奥说,是的,好的,一切按您的安排去做。

于是约翰尼·托里奥便放心地挂断了电话。

弗兰基·耶尔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位妻子,以及两个可爱的孩子,生活和睦,金钱富足。多数人不知道的是,他其实在外还有一位情妇,美国人,名字叫卢西塔,在当地演过几出话剧,多少有点名气。一天,他正在自己的酒店里张罗生意,突然接到一个电话,对方告知他说卢西塔与他人有染。

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弗兰基·耶尔,大多数人会用“不可理喻”,是的,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如此。于是,在他接听了那通电话后,便立刻拿上枪,出门去找卢西塔。处理一个情妇没花多长时间,然而,等他回来后,却发现第44街923号的繁华酒店竟然已经被抢砸得如同一片废墟,客人早已一去而空,破碎的玻璃瓶遍地,地面上还流淌着廉价威士忌的液体,装饰用的鲜花也被扔在了地上,成为一团烂泥。仅剩完好的或许只有头顶的吊灯,在摇摇晃晃如同刚刚经历地震的余波。

这是法瑞尔报复的开始。

他接着实施的行动还包括截断运输路线、联系当地警方对弗兰基·耶尔的各个赌场稍加“照顾”,其实都是小动作,不会对耶尔的产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。但弗兰基·耶尔怎么也没想到,这一切都是法瑞尔的指使。他只是在帮派内清理了自以为的两个“内鬼”,接下去果然一切太平。弗兰基·耶尔想,或许叛徒真的是柯林斯或者那个杰米·奥利弗。

那只是这么多年来法瑞尔处理过的众多事件之一,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事情的所有细节。如果你去问他,1922年的夏天他做了什么,或许他会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应该在忙着赚钱吧。”



然而现在法瑞尔的思维已经陷入了混沌,病房里异常安静,只有医疗器械间或发出滴答的声响,透过玻璃窗,法瑞尔可以看到柯林斯躺在病床上,陷入昏迷,双目紧闭,面色灰败,一身的雪白,只有胸膛上的白纱布透出血丝。

不过即使在这种时候,柯林斯的容貌竟依旧是十分入眼的,法瑞尔突然想起在某个宗教里有着一种类似回光返照的说法,大约说的是美丽与死亡同等的意思,想到这个,法瑞尔的内心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,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医生是个中年男人,穿着手术服,表情藏在口罩后面。他刚刚做完柯林斯的手术,然后走出病房,找到走廊上的法瑞尔,问道:“您是病人的家属吗,先生?”

法瑞尔倚靠在墙壁上,仿佛浑身脱力,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,说:“是的。”

“病人的情况十分严重……不,先生,请您冷静,”医生按住法瑞尔,接着解释道,“他的腹腔本就受到过枪伤,现在肌肉组织里面还遗留着几片弹片,周围血管非常丰富,我们无法将其取出,如今的医疗水平还达不到这个条件。我们已经缝合了他的伤口,如果接下来没有感染症状,那么他应该会在三天内醒过来。”

法瑞尔此刻的样子十分可怕,他眼底泛着血丝,额头上一缕头发散落下来,好像一个暴怒的拳击手。医生见过很多这样的家属,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,他们会悲伤、会愤怒、会失去理智,大喊大叫。但是法瑞尔没有,他只是看着医生,张了张口,想说什么,但喉咙里却仿佛被某种艰涩的情绪堵塞住,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。

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,继续安慰道:“您得有信心,先生,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,这是个很好的现象,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他醒来。”

法瑞尔终于点了点头,动作沉重而且缓慢,仿佛一个仪式。

法瑞尔并不能一直陪在病房里,他还有几件事情要处理,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布格斯·莫兰,虽然他已经死了,死在法瑞尔手下。



巧合的是,就在昨天傍晚,法瑞尔突然想邀请柯林斯一同吃个晚饭,这是一个临时的决定。那几天他们都比较忙,法瑞尔刚刚从纽约返回,积了不少事情要由他做决定。昨天傍晚,法瑞尔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多天没有与柯林斯单独相处,他觉得有点不自在,似乎生活缺了点什么,于是吩咐酒店准备好丰盛的晚餐,接着他驱车出门前往花店,打算挑一束新鲜的花用来装饰晚宴。他知道柯林斯喜欢花。

花店原本是爱尔兰帮首领迪恩·奥班尼的产业,现在已经属于柯林斯,大概是由于太过忙碌,柯林斯极少光临。法瑞尔把店铺交给专业的花匠打理,生意红火,似乎半分也没受奥班尼死亡的影响,市民们并不关心店铺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。

花匠为法瑞尔包装了一捧上好的花束,新鲜,花瓣上还残留着水珠。法瑞尔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语,他满意地把花束小心放进车里,然后准备驱车返回。

就在这时,不远的地方,法瑞尔听见一声枪响。

那个年代的芝加哥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命案,街头巷尾的枪击火并从未停止,法瑞尔本来并没有放在心上。但,或许是好奇,或许是天意,他还是将车掉头,向声音来源的地方驶去。

半分钟后,法瑞尔看到柯林斯与布格斯·莫兰。

三十五秒,莫兰死在了法瑞尔枪下。

四十秒,法瑞尔看到柯林斯身前涌出的大股的鲜血。

那天,黄昏中,路灯下,法瑞尔怔怔看着浑身浴血的柯林斯倒在自己怀里,他终于意识到,原来自己也有害怕的事情,原来自己并非无所畏惧。

莫兰的尸体已经被法瑞尔手下打扫干净,埋在荒无人烟的灌木丛里。法瑞尔第二个要对付的,就是弗兰基·耶尔。

几个月前查尔斯·卢西安诺曾经对法瑞尔透露过弗兰基·耶尔的住所,然而等法瑞尔派人过去,那里已经人去楼空,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,法瑞尔都很难查到他的踪迹。直到上个月,“机关枪”麦克古恩通过电话告诉他,弗兰基·耶尔现在就住在芝加哥临近的一个小镇,西塞罗。他甚至还在那里做起了赌场生意,收入颇丰。

“看好他,”那时候,法瑞尔交代他说,“别着急动手,等我过去,我要亲自和他谈话。”但现在法瑞尔已经改变了主意,他原本想问弗兰基·耶尔曾经柯林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。现在他已经不想知道了,他见过柯林斯腹腔的伤口,狰狞而惨烈,此时此刻他无比强烈地想让每一颗子弹都结结实实打在弗兰基·耶尔的身上,每一条血管每一块骨头。于是他打电话过去,对“机关枪”麦克古恩说,立刻动手,我不想让他还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。

接下去很多天,柯林斯始终沉睡,法瑞尔就在病房里守着他。医院里寂静无声,只能听见床边的医疗器械偶尔滴答响动,走廊上间或传来医生护士的脚步声。白天黑夜,法瑞尔半刻也不敢阖眼。他只能不断地在内心祈祷,祈祷柯林斯命硬,祈祷他平安,祈祷他能活下去,祈祷他能醒过来,看自己一眼。

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,法瑞尔无数次想像柯林斯醒来的样子,他会在什么时候醒来?会说些什么?会不会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他?法瑞尔握着柯林斯的瘦削的双手,深深埋下头。他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睡眠,整个人瘦了一大圈,面容憔悴,眼底是浓重的青黑。如果他下一秒就倒下去,谁也不会感到奇怪。很多手下来了又走,劝慰他,但是没用。甚至连医生都做好了为他输液的准备。

那天夜里,法瑞尔终于做了一个梦。那是一个很可怕的梦,梦里遍地鲜花,柯林斯站在花丛里,一声不响,不安,眉头紧锁,奇怪地抑郁。法瑞尔邀请他共进晚餐,柯林斯点头答应,说,花很好看,他说,很适合用来装饰我的葬礼。

法瑞尔猛然醒来,动静大得甚至翻倒了椅子。

法瑞尔记得柯林斯笑起来的样子,他似乎始终是个快活的男孩,仿佛从阳光里诞生,他不敢想象柯林斯过去遭受过怎样的痛苦,而他又是怎样经历这一切。

只有在这个时候,法瑞尔才有机会认真看起柯林斯的手,瘦长而干净,十个手指的指腹全然没有指纹。法瑞尔曾经听说有些职业杀手为了作案方便,而会用强酸将指纹融化。法瑞尔把柯林斯的手握在手心,仿佛心脏都在滴血。他很想知道这是怎么来的,接着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这是一种怎样“已经发生过了”的感觉,和任何种类的肉身体验都截然不同,但是在内心深处苦涩滋生,千疮百孔。

那条领带已经被法瑞尔收好,非常漂亮,他期待着柯林斯亲手为他打上。他真的很想再次见到柯林斯的笑容。

时间分分秒秒流逝,一天,两天,三天,医生的面色逐渐凝重。第四天,医生终于把法瑞尔叫到办公室,打算和他谈谈柯林斯的病情。

就在这时候,一位年龄不大的护士猛然推开门闯进来,她喘着气,看向法瑞尔,对他说,病人醒了过来。

法瑞尔呆怔片刻,然后立刻小跑起来,医院走廊上十分安静,明亮的灯光映在雪白的墙壁上,晃得令人眼前晕眩,中途他甚至不小心撞到了走廊上的长椅。

只见病房里,病床上,柯林斯已经睁开了眼睛,但目光是涣散的,只是茫然地望着天花板。直到法瑞尔走进去,半跪在他的窗边,柯林斯才稍稍移动了目光看向法瑞尔,然后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。

这是怎样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,微小但是灿烂。法瑞尔看着他,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脑子里嗡嗡作响,一片空白。柯林斯却只是笑,他嘴唇动了动,法瑞尔弯下腰把耳朵贴到他唇边,才听清柯林斯其实在说:“法瑞尔,你好邋遢啊……”

法瑞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柯林斯,墨绿色的眼底泛起了潮气,终于,有大滴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下来。他死死握住柯林斯的手,他一辈子也不想放开了。

 


TBC.

我终于写到这里了!!!!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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